张春 张紫彤

2021年4月12日，在现任总统费利克斯·齐塞克迪（Félix Tshisekedi）的引领变革方向（CACH）与前总统小卡比拉的刚果共同阵线（FCC）的联盟正式破裂4个月后，新政府组阁名单正式出台。很大程度上，刚果（金）新政府的正式组建标志着齐塞克迪与卡比拉的权势斗争暂告一个段落。尽管如此，对刚果（金）政治转型的前景及其风险，仍需谨慎对待。

1. 齐塞克迪的阶段性胜利

在2019年大选结果之后，没有太多人看好齐塞克迪总统的执政前景，其根本原因在于对卡比拉总统是否会和平交权持有怀疑。的确，尽管实现了和平的权势更替，但齐塞克迪总统的政府内阁组建仍耗费了8个月之久，这充分说明相关妥协的达成非常困难。尽管如此，齐塞克迪在上台后迅速扭转态势，到新政府组建进而基本实现“独立”，耗时也不过两年时间。回顾而言，齐塞克迪的“夺权”之路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从和平接替到2020年中期，齐塞克迪总体上保持低调，并未直接挑战卡比拉的权威。2018年底选举前，卡比拉与齐塞克迪事实上达成战略协议，包括卡比拉下台后不受追究、新政府决策的相互咨询、对2023年卡比拉阵营候选人的支持等内容，还引入包括肯尼亚、埃及和南非三国总统的国际证人和5名国内军人证人作保证【1】。这一秘密协议，加上公开的刚果共同阵线与引领变革方向的执政联盟，不仅使齐塞克迪执政难以施为，更使齐塞克迪的个人抱负难以施展。但刚进入总统府的齐塞克迪显然不能马上推翻所有妥协，只能选择隐忍。

第二阶段是从2020年6月到2021年1月，齐塞克迪利用“切香肠”方式逐渐积累力量，在2020年12月发动对卡比拉的全面“决战”并取得阶段性胜利。齐塞克迪与卡比拉的矛盾在7月正式公开；当时，齐塞克迪总统任命了3名最高法院法官，但其中2名并不为卡比拉阵营所赞同。事实上，齐塞克迪在进入2020年便启动了“切香肠”战术，一开始是对卡比拉家族的部分人员实施旅行限制，然后又于3月解除了包括情报部长在内的多名军方高官的职务。上述动作很大程度上使军方和法院对齐塞克迪的制约大为松动。2020年6月，齐塞克迪便开始策反卡比拉阵营的国会议员。到2020年11月，齐塞克迪又用了3周时间与国内各方面力量广泛接触，以推动组建“神圣同盟”，从而为12月的“议会逼宫”奠定基础。

2020年12月，齐塞克迪及其“神圣同盟”正式对卡比拉宣布“决战”。12月初，在两度确认军方不会在其采取“议会逼宫”时加以干预后，齐塞克迪于12月6日宣布终止引领变革方向与刚果共同阵线的政党联盟，并称将任命新的组阁协调员，以确立新的议会多数派并重新组建内阁。尽管一度引发广泛争议甚至导致议员间的肢体冲突，但齐塞克迪抓住了议员们的核心逻辑——保住议员位置，通过威胁如果自己无法组建议会多数派就将解散议会，最终迫使大量议员倒戈。这样，12月10日，议会成功通过不信任票罢免了卡比拉的长期坚定盟友、国民议会议长马本达（Jeanine Mabunda）及其领导的议会主席团。此后，议会又于2021年1月成功通过对总理西尔韦斯特·伊伦加（Sylvestre Ilunga）的不信任案，迫使伊伦加于1月29日正式辞职。至此，齐塞克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便实现了突围。

第三阶段是从2021年2月至今。在伊伦加辞职后，齐塞克迪于2021年2月15日任命让－米歇尔·萨马·卢孔德·基恩格（Jean-Michel Sama Lukonde Kienge）为总理，并启动组阁进程。经过2个月努力组建的新政府共计有57名成员，包括总理、4名副总理及9名副总理级的国务委员、31名政府部长和1名部长级代表以及11名副部长。至此可以认为，齐塞克迪取得了基本“独立”的阶段性胜利。

2. 刚果（金）政治转型的风险

需要指出的是，齐塞克迪能够取得阶段性胜利有着多方面的原因：其一，对齐塞克迪而言，由于前期政治基础相对薄弱，必须提前准备2023年总统大选，因此对2023年后的政治奖励承诺是其建立阵营的主要手法【2】，但这本身充满重大的不确定性。其二，刚果（金）在2021年担任非盟轮值主席国，某种程度上有利于齐塞克迪巩固国内政权的举措。其三，对卡比拉而言，目前并非反击的最佳时机，而潜伏观望至少可实现“一石三鸟”：等待齐塞克迪的力量真正暴露，等待内部“叛徒”全面暴露，等待齐塞克迪阵营的矛盾暴露。其四，对其他反对派而言，与齐塞克迪结盟是休养生息、积聚资源以备2023年大选的重要手段。鉴于多方面的因素共同作用于刚果（金）的政治局势，不确定性相当多，因此对刚果（金）政治转型必须持谨慎态度。

一方面，齐塞克迪的成功本身蕴含着重大的政治风险。一个普遍共识是，齐塞克迪总统选择与卡比拉决裂，主要是为了准备2023年的总统大选。但这本身充满风险，尤其是此次政府改组极可能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3】，表现为四个“不满”。

第一，政治奖励不平衡引发长期忠诚者不满。新政府引入大量新鲜血液，前任政府的66名成员中仅有10位被延用，其余80%的是新面孔。但引入新鲜血液的真实考虑是政治奖励。对于政府成员的数量，2020年12月执政联盟破裂时的承诺是35个，到2021年2月开始组建时增至40个，但由于极大的平衡困难而最终增至56个（不含总理）。但这仍然不够分配，因此11个副部长职位中有8个是用于平衡各种政治力量的；同时，齐塞克迪领导的民主与社会进步联盟党（Union Pour la Démocratie et le Progrès Social, UDPS）不得不作出重大牺牲，从上届政府中的9个部长职位降至只有1个，齐塞克迪的长期盟友维塔尔·卡梅雷（Vital Kamerhe）的刚果国家联盟党（Union pour la Nation Congolaise, UNC）也不得不让出政府新闻发言人的位置。而两个主要的反对党即莫伊兹·卡通比（Moïse Katumbi）的共和国联盟党（Ensemble pour la République）和让-皮埃尔·本巴（Jean-Pierre Bemba）的刚果解放运动（Mouvement pour la Libération du Congo, MLC）共获得了5个职位。

第二，新老不平衡引发老牌政客不满。刚果（金）新政府引入大量政治新人，呈现两个鲜明特征：一是年轻官员多，整个政府平均年龄47岁，40岁以下的超过1/4，最年轻的仅为28岁；二是女性官员多，新政府共有15名女性，占总人数的27%，是刚果（金）有史以来女性比例最高的一届政府；相比之下，上届政府女性比例为17%。的确，引入年轻的特别是政治新人进入，有利于齐塞克迪排斥卡比拉的忠诚者并有效控制政府。但老牌政客长期把持政治是刚果（金）政治，此次被大规模排斥在外，其不满可能对未来政治转型不利。特别是，两位大牌反对派人物卡通比和本巴均与新政府保持距离，很可能在2023年总统大选中成为齐塞克迪的竞争对手【4】；那也将意味着“神圣同盟”的终结。

第三，地理分配不平衡引发部分省份不满。从新政府的结构看，其地理结构并不合理，缺乏国家代表性。有些省份（如南基伍、中开赛、中孔戈等省）有多达6名部长，而有些省份却一位也没有。这让人看到了相似的历史模式：卡比拉在执政之初也曾大力拉拢边缘省份，后来逐渐以金萨沙为中心。齐塞克迪如果采取类似战术，其后果会不会比卡比拉有明显改善是高度成疑的。

第四，经济资源分配不平衡引发社会不满。新政府的组建并不代表齐塞克迪能成功应对刚果（金）的经济困难。新冠肺炎疫情使刚果（金）经济更加困难；目前，刚果（金）全国有1/3的人处于饥饿状态，72%的人生活在日均2美元以下。新政府的成立并不能缓解经济困难：2021年，刚果（金）的岁入预期不超过35亿美元，但公务员薪水就高达25亿美元，准备2023年总统大选还会抽走部分资金，因此能用于改善国民经济的资金少得可怜，政府-社会对抗升级可能较大。

另一方面，尽管在此轮斗争中失败，但卡比拉仍有着强大的政治基础。不可否认，卡比拉的刚果共同阵线成员在政府改组的过程中占比遭到严重削弱。在上任政府中，刚果共同阵线拥有66名内阁成员中的42个部长职位，掌握财政、国防、矿业和司法等关键部门；在新政府中，刚果共同阵线只拥有3个部长职位，且为非关键部门。在2019年时，刚果（金）最高法院的27名法官都是卡比拉任命的，但齐塞克迪在2020年也任命6了名法官。有超过200位国民议会议员“叛出”刚果共同阵线，加入齐塞克迪阵营；忠诚于卡比拉的参议院议长亚历克西·坦布韦·姆万巴（Alexis Thambwe Mwamba）也于2021年2月5日辞职，新议长由齐塞克迪的组阁协调人巴哈蒂·卢克韦博担任。

尽管如此，卡比拉及刚果共同阵线仍是国民议会中的重要力量：在500名国民议会议员中，仍有超过100名忠于卡比拉，并拥有109名参议员的99名；相比之下，齐塞克迪的政党只有49名国民议会议员和3名参议员。在省级层面，刚果共同阵线拥有超过20个省长职位，并控制着16个省的议会。此外，军队和情报系统则更是卡比拉的权力后院；卡比拉控制的80多家公司掌握着刚果（金）的整个经济命脉【5】。

这样看来，刚果（金）政治转型的风险仍相当大，尤其是2023年总统大选极可能再度导致国家陷入危机之中。未来3至4年对刚果（金）政治转型的未来方向具有重要意义甚至是决定意义，可能出现如下五种局面：

其一，最理想的局面是，齐塞克迪及其政治联盟赢得2023年大选并维持政权稳定，这将极大地推动刚果（金）政治的长期转型。

其二，较为理想的局面是，卡通比或本巴及其政治联盟赢得2023年大选并实现平稳交权，这将使刚果（金）再次实现反对派当选并和平交接，对其长期政治转型同样意义重大。

其三，仍能接受的局面是，卡比拉及刚果共同阵线的候选人赢得2023年大选并实现平稳交权，尽管意味着卡比拉的回归，但也是和平选举结果，因此仍是积极的。

其四，较为无法接受的局面，是卡比拉及刚果共同阵线参加2023年选举但惨败，因此（极可能在选举后一年内）选择暴乱或政变，导致刚果（金）陷入动荡，并引发国际社会全面制裁。

其五，最不接受的局面，是卡比拉及刚果共同阵线在2023年大选前意识到无法获胜，并（在选举前一年内）采取极端措施发动政变，导致刚果（金）政治转型严重倒退，并引发国际社会全面制裁。

注释：

[1] “Revealed: Conditions For Kabila To Handover Power To Tshisekedi,” Taarifa, October 31, 2020, https://taarifa.rw/revealed-conditions-for-kabila-to-handover-power-to-tshisekedi/, accessed on December 10, 2020.

[2] “President Tshisekedi Finally Forms a Government,” All Ethio, April 15, 2021, https://allethio.com/2021/04/15/president-tshisekedi-finally-forms-a-government/, accessed on April 18, 2021.

[3] Jephté Kitsita, “RDC: La Mise en Place du Gouvernement Est une Nécessité, Mais ne Doit pas être à L'origine des Dissensions au Sein de la Nouvelle Majorité (Mboso),” le 29 Mars 2021, 7SUR7.CD, https://7sur7.cd/2021/03/29/rdc-la-mise-en-place-du-gouvernement-est-une-necessite-mais-ne-doit-pas-etre-lorigine, consulté en 10 Avril, 2021.

[4] “DRC Cabinet Overhaul Shifts Balance of Power to Felix Tshisekedi,” Business Live, April 12, 2021, https://www.businesslive.co.za/bd/world/africa/2021-04-12-drc-cabinet-overhaul-shifts-balance-of-power-to-felix-tshisekedi/, accessed on April 18, 2021.

[5] Paul Nantulya, "Power Shift in the DRC Cracks open a Door to Reform," Africa Center for Strategic Studies, January 22, 2021, https://africacenter.org/spotlight/power-shift-in-the-drc-cracks-open-a-door-to-reform/, accessed on March 15, 2021.

本文发表于微信公众号“非洲研究小组”第62期。